酒不是好东西,但不能不喝。不喝酒,现实会像一百个丑陋的老妪终日喋喋不休。
现实仍是残酷的东西,我愿意走入幻想的天地。如果酒可以教我忘掉忧郁,又何妨多喝几杯。理智不良于行,迷失于深山的浓雾中,莫知所从。有人借不到春天,竟投入感情的湖泊。
麦荷门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他要我介绍一些作品给他,我仅就记忆所及,说了几位优秀作家的作品:——汤马士·曼的《魔山》,乔也斯的《优力栖斯》与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是现代文学的三宝。此外格雷夫斯的《我,克劳迪亚》;卡夫卡的《审判》;加缪的《黑死病》;福斯特的《往印度》;沙特的《自由之路》;福克纳的《喧嚣与骚动》;浮琴妮亚·吴尔芙的《浪》;巴斯特纳克的《最后夏天》;海明威的《再会罢,武器》与《老人与海》;费滋哲罗的《大亨小传》;帕索斯的《美国》;莫拉维亚的《罗马一妇人》,以及芥川龙之介的短篇等等,都是每一个爱好文学的人必读的作品。
——这是上好的威士忌。她说。
——是的,是的,我愿意做酒的奴隶。
没有理想。没有希望。没有雄心。没有悲哀。没有警惕。
理想在酒杯里游泳。希望在酒杯里游泳。雄心在酒杯里游泳。悲哀在酒杯里游泳。警惕在酒杯里游泳。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五杯。……
只有傻瓜才愿意在这个时候谈文学革命,我想。文学不是酒。文学是毒药。书本读得越多的人,越孤独。有人仍在流汗,沙漠里刚长出一枝幼苗,眼看就要给腐朽者拔掉了。只有傻瓜才愿意在这个时候谈艺术良知。许多人的头脑里,装着太多的龌龊念头。
希望是肥皂泡,做了刹那的舞蹈,摇呀晃的,忽然破碎于手指的一点。我终于察觉了自己的愚骁,再也不愿捕捉彩色的幻念。
——你肯写这样的文章?
——谋稻粱。
我已失去野心。对于我,野心等于残烛,只要破纸窗外吹进一丝微风,就可以将它吹熄。一个没有野心的男人,必会失去所有的凭借,我必须继续饮酒,同时找一些虚伪的爱情来,当它是真的。
我必须痛下决心,与文艺一刀两断。将写作视为一种职业,将自己看成一架写稿机。
这是没有什么不好的。最低限度,我不必担心缴不出房租,更不必担心没有钱买酒。——虽然我已无法认识人生的价值与意义。
我变成一条寄生虫。
我倒是愿意做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在这个世界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知道快乐也不知道忧愁成天用眼睛去观察另外一个自己以及另外一个世界。
第……杯酒。
紫色与蓝色进入交战状态。眼睛。眼睛。眼睛。无数只眼睛。心悸似非洲森林里的鼙鼓。紫色变成浅紫,然后浅紫被蓝色吞噬。然后金色来了。金色与蓝色进入交战状态。忽然爆出无数种杂色。世界陷于极度的混乱。我的感受也麻痹了。
今后的日子怎样打发?
找不到解答,向伙计再要一杯酒。我不敢想,唯有用酒来麻醉自己。我身上只有十五块钱,即使全部变成酒液喝下,也不会醉。我不知道,继续生存还有什么意义?我想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