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欣幸：我已经无所畏避，
- 最苦的苦味也已经谙晓。
- 究竟什么是最苦的苦味？
- 别问了，行行好，别追问下去；
- 微笑吧——别揭开人心的帘帷，
- 别去看心底阴森的地狱。
- 我的岁月似黄叶凋残，
- 爱情的香花甜果已落尽；
- 只有蛀虫、病毒和忧患
- 是我的命运！
- 倘若偶尔在繁嚣人境，
- 你音容暂从我心头隐退，
- 不久，你温柔娴静的幽影
- 又在我孤寂的时刻重回；
- 查理没有头，旁边是亨利没有心——
- 蔑视和背弃誓约使他出了名；
- 中间站着个手持王 杖的动物——
- 会动，会统治——是国王，只少个名目。
- 她走来，风姿幽美，好像
- 无云的夜空，繁星闪闪；
- 明与暗的最美的形象
- 交集于她的容颜和双眼，
- 融成一片淡雅的清光——
- 浓艳的白昼与此无缘。
- 多一道阴影，少一缕光芒，
- 都会有损于这无名之美：
- 只有奔波的双足，疲惫的心灵，
- 远离故土的民族哪会有安宁！
- 斑鸠有它的 窠巢，狐狸有洞窟，
- 人皆有祖国——以色列只有坟墓！
- 我灵魂阴郁——快调好琴弦，
- 趁我还受得住聆听乐曲；
- 用轻柔手指向我耳边
- 弹弄出喁喁细诉的低语。
- 海外自由的儿郎
- 买到了自由——用鲜血；
- 我们，不自由便阵亡！
- 除了我们的卢德王，
- 把一切国王都消灭！
- 本国既没有自由可争取，
- 为邻国的自由战斗！
- 去关心希腊罗马的荣誉，
- 为这番事业断头！
- 为人类造福是豪侠业绩，
- 报答常同样隆重；
- 为自由而战吧，在哪儿都可以！
- 饮弹，绞死，或受封！
- 我试了每一种已知的毒品，
- 毒性最烈的就在你自身。
- 凭着你奸谋的莫测深渊，
- 冰霜的心胸，蛇蝎的笑颜；
- 凭着你俨若温良的眼神，
- 凭着你深藏的伪善灵魂；
- 凭着你圆熟精到的技艺——
- 它逾越了你这凡人的心力；
- 我不为眼前的危难而忧伤，
- 也不为旧情悲悼；
- 伤心的倒是：世上没一样
- 值得我珠泪轻抛。
- 如今我一身孤孤单单，
- 在茫茫大海飘流；
- 没有任何人把我牵念，
- 我何必为别人担忧？
- 你问我：是什么隐秘悲辛
- 蛀蚀了我的青春和欢乐？
- 又何必枉费心思来探询
- 你根本无力解救的灾厄？
- 不是由于爱，不是由于恨，
- 也不是志向落空的懊恼，
- 使得我憎恶当今的处境，
- 把往日珍爱的一旦全抛；
- 是由于一种深沉的倦怠——
- 来自所遇、所见和所闻；
- 只听见我们低声应答；
- 让我像天鹅，在死前高唱：
- 亡国奴的乡土不是我邦家——
- 把萨摩斯酒盏摔碎在脚下！
- 我愿做无忧无虑的小孩，
- 仍然居住在高原的洞穴，
- 或是在微曛旷野里徘徊，
- 或是在暗蓝海波上腾跃；
- 撒克逊浮华的繁文缛礼
- 不合我生来自由的意志，
- 我眷念坡道崎岖的山地，
- 我向往狂涛扑打的巨石。
- 命运呵！请收回丰熟的田畴，
- 收回这响亮的尊荣称号！
- 传杯把盏，我并不拒绝，
- 却不是以此排遣忧伤；
- 杯中的毒素要更加酷烈，
- 才能忘却心中的绝望。
- “遗忘”或能把我的灵魂
- 从种种骚乱烦扰中解脱；
- 既然你变了，它们也得变：
- 项链碎裂，琴韵无声。
- 罢了！和它们、和你再见——
- 哑琴，脆链，欺诈的心灵！
- 沉重的心呵，会爆成碎块！
- 它原是悲哀所哺育，后来
- 长期在失眠中熬受痛楚；
- 命运给了它最坏的安排：
- 碎裂，——要么，被歌声收伏。
- 罪名我难免，地狱我难逃，
- 孤苦情怀更永难消解；
- 这苦刑便是对我的回报：
- 它总是不灭，又总是毁灭！
- 死者们全都惊醒了——我还能睡眠？
- 全世界都抗击暴君——我怎能退缩？
- 丰熟的庄稼该收了——我还不开镰？
- 枕席上布满了荆棘——我岂能安卧！
- 进军的号角天天鸣响在耳边，
- 我心底发出回声，同它应和——
- 苏里的儿郎！起来，上战场！
- 时机已到，把重任承当！
- 那边有城墙，那边有城濠，
- 冲啊！冲啊！苏里的英豪！
- 烈焰在我的心胸烧灼，
- 犹如火山岛，孤寂，荒废；
- 在这儿点燃的并不是炬火——
- 而是火葬堆！
- 希望，忧虑，嫉妒的烦恼，
- 爱情的威力和痛苦里面
- 可贵的部分，我都得不到，
- 只得到锁链。
- 快奔赴战场——光荣的死所，
- 在那里献身！
- 去寻求（不寻求也常会碰上）
- 战士的坟墓，于你最相宜；
- 环顾四旁，选一方土壤，
- 去静静安息。
- 不可征服的灵魂之永恒精神！
- 自由呵！在这地牢里，你辉煌夺目！
- 因为你栖息在志士心灵深处——
- 那心灵只听命于你，只对你忠贞。
- 在这个时辰，
- 借一种法力，借一道符箓，
- 我的精魂把你的缠住。
- 哪怕你躯壳沉沉昏睡，
- 你的心神却辗转不寐；
- 幢幢魅影不离你身边，
- 重重心事你无力驱遣；
- 陌生魔力已将你守定，
- 叫你此后再难有清净；
- 你像被一件尸衣裹住，
- 你被投入了一团云雾；
- 这篇咒语的神奇魔法
- 要永生永世把你拘押。
- 我从你欺诈的眼泪里提炼出
- 一种致人死命的毒素；
- 我从你心房榨出了黑血，
- 它在最黑的源泉里流泻；
- 我从你笑容里捉到了恶蟒，
- 它盘成一团，如同在林莽；
- 我从你唇中摄出了咒语，
- 奇灾巨祸全是它赐予；
- 我来号令你，我来强制你
- 充当地狱，囚禁你自己！
- 我向你头上倾倒金碗，
- 你就免不了受这番苦难；
- 他呼吸——暴风在大海掀起狂澜；
- 他说话——乌云以滚滚雷霆作答；
- 他注视——阳光在他目光下逃散；
- 他转动——地震使人间山崩地塌。
- 别了，别了！故国的海岸
- 消失在海水尽头；
- 汹涛狂啸，晚风悲叹，
- 海鸥也惊叫不休。
- 海上的红日径自西斜，
- 我的船扬帆直追；
- 向太阳、向你暂时告别，
- 我的故乡呵，再会！
- 红颜再不能使我欢快，
- 你的明眸也不能吸引。
- 正如传说中流浪的犹太人
- 被命运无尽无休地磨折；
- 死后的境遇既无法预闻，
- 生前又永无宁息的时刻。
- 哪一种流放能逃脱自己？
- 纵然我远走绝域遐方，
- “思想”这恶魔——人生的瘟疫，
- 始终跟着我，纠缠不放。
- 世人正纷纷作乐寻欢，
- 把我所抛却的一一细品；
- 我惟愿他们美梦沉酣，
- 永远莫像我遽然惊醒！
- 带着种种可憎的记忆，
- 我还要奔走千里迢迢；
- 希腊群岛呵，希腊群岛！
- 你有过萨福歌唱爱情，
- 你有过隆盛的武功文教，
- 太阳神从你的提洛岛诞生！
- 长夏的阳光还灿烂如金——
- 除了太阳，一切都沉沦！
- 如今我极力搜寻记忆，
- 把往事一一清点，
- 看此生有哪些珍奇经历
- 吸引我重温一遍。
- 没有哪一天，没有哪一时
- 欢情不掺上苦味；
- 然而，当蛇虫蟠曲在心灵，
- 谁能够将它驯服？
- 它不肯倾听理智的声音，
- 也不受乐曲引诱；
- 它无尽无休地啃咬着灵魂，
- 灵魂却必得忍受！